LGD杭州電競館。

“我們贏了，我們是冠軍！”11月7日凌晨，無數人通過線上直播的方式觀看了2021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，見證了中國戰(zhàn)隊EDG獲得冠軍的激情瞬間。那一刻，消息快速霸占國內各大平臺熱榜，朋友圈被集體刷屏。原本屬于年輕人的電競亞文化，一夜“出圈”。

隨著國內高校開設電競專業(yè)、“電子競技員”成為新職業(yè)、電競正式入選亞運會……眼下，電子競技正在被主流接納，逐漸從體育競技的邊緣走向臺前。

電子競技比的是什么？如何成為一名職業(yè)選手？一支冠軍隊伍又是如何誕生的？帶著這些疑問，記者前往浙江省內首個電競數娛小鎮(zhèn)，探訪2009年在杭州起家、斬獲多項世界電競賽事冠軍，正在備戰(zhàn)2022杭州亞運會的中國“元老級”電競俱樂部LGD，實地體驗他們的備賽日常。

LGD俱樂部所獲的榮譽。

當玩游戲成為職業(yè)，“玩的成分就不存在了”

直至午后，LGD俱樂部才漸漸熱鬧起來。

與普通上班族不同，職業(yè)電競選手“中午12點起床‘上班’，一直訓練到凌晨‘下班’。一周七休一，遇上比賽就沒有休息日。”俱樂部負責人告訴記者，“訓練室在四樓，選手宿舍就在樓上，吃住訓練都在一起。”

采訪當天下午，LGD王者榮耀戰(zhàn)隊“杭州LGD大鵝”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訓練。

作為正式入選亞運會的電競項目之一，“王者榮耀戰(zhàn)隊的備賽，我們會提前和職業(yè)聯賽的其他戰(zhàn)隊約訓練賽，三局兩勝一場，一天在下午2點、4點、7點、9點各打一場。”“杭州LGD大鵝”賽訓總監(jiān)陳芳輝（ID：虎妞）介紹道。

“今天和‘GK’戰(zhàn)隊約了訓練賽”，跟著虎妞走進訓練室，懸掛在屋子中央的大屏連著主教練謝文暄（ID：15sui）的臺式機，顯示著“杭州LGD大鵝”與“GK”的組隊界面。以大屏為界，一邊坐著5位正式選手，一邊從前到后依次是主教練、助理教練、數據分析師和2位替補選手。

正式選手雖只有20歲上下，但都已是“久經沙場”的“老將”，在業(yè)界“打”出了不小的名氣。訓練賽開始前，他們背靠電競椅、戴著耳機，熟練地把弄手機確定參數、調整音量，時不時活動幾下手指做個“熱身”。整個房間一片靜默，僅有主教練催促“GK”上線快速敲打鍵盤發(fā)出的聲響，緊張氣息撲面而來。

一局訓練賽時間不長，25分鐘左右。

在對戰(zhàn)雙方選擇出戰(zhàn)“英雄”的階段，主教練15sui占絕對主導，曾在WE俱樂部打了多年職業(yè)電競的他目標明確、決策干脆利落，“先把‘不知火舞’這個英雄搶過來”“如果對方選擇‘裴擒虎’，我們就選擇‘橘右京’”……只簡單幾句便排好了“兵”布完了“陣”。對戰(zhàn)正式開始后，他便不再說話，只盯著電腦，不停滑動鼠標追看場上的情況。通過投屏畫面，整場訓練賽敵我雙方的動向“盡收眼底”。

與普通玩家玩王者榮耀不同，這場訓練賽，與其說是打一局游戲，不如說是打了一場節(jié)奏緊湊、布局周密的攻防戰(zhàn)。其中，選手根本沒有空閑發(fā)出一句情緒化的感慨，從他們口中蹦出的諸如“‘關羽’繞后了”“小心‘張飛’”等短頻快的信息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，不是在指揮己方進攻就是在布局防線，一刻不停。

緊鑼密鼓的一場訓練賽結束后，馬不停蹄地便是復盤。因為涉及聯賽戰(zhàn)術機密，記者并未參加。在虎妞的描述中，復盤一般以“秒”為單位進行，講失誤、摳細節(jié)，教練會抓住比賽的關鍵時間點對選手的操作進行反復推敲。“教練的工作便是在不斷‘訓練-復盤’的過程中，讓選手把游戲‘吃透’，這樣戰(zhàn)隊才能在正式比賽中正常甚至超常發(fā)揮”。

當玩游戲成為職業(yè)，“玩的成分就不存在了”，每天十幾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是常態(tài)，熬夜似乎是這一行的必備技能。

“這一行并不輕松，甚至有些單調，‘訓練-復盤-訓練’如此循環(huán)。”打過職業(yè)、做過解說、當過教練，擁有豐富電競經驗的虎妞頓了頓，長期熬夜讓她的嗓音帶點沙啞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職業(yè)選手實力都強，成敗就在細節(jié)。而要達到極致，更多的練習必不可少。”

LGD杭州電競館觀眾正在觀看電競比賽。

光環(huán)之外的進與退，“打職業(yè)相當于考名校”

與傳統體育競技類似，電競也是一個唯成績論的行業(yè)。“很殘酷但就是現實，電子競技‘菜是原罪’，人們只追逐勝者。”LGD俱樂部總經理潘飛感慨道。

而成為一名職業(yè)選手的關鍵，無論是俱樂部負責人、教練還是選手，都給出了一致的答案：天賦。在他們看來，天賦的重要性遠超后天訓練。

不同游戲需要的天賦不同，但這些天賦有一個共同的表現形式，即玩家在游戲中的排行。“要想打職業(yè)，以王者榮耀為例，至少得在過億的玩家中排行進百”，這意味著職業(yè)選手“百萬里挑一”，這樣的難度不亞于考上一所頂尖大學。

潘飛告訴記者，LGD俱樂部根據不同游戲設立了王者榮耀、和平精英等8個分部，每個分部包括首發(fā)和青訓兩支隊伍，“熱門項目會增設一些選手”。但即便是LGD這樣的大型俱樂部，選手也只有110名左右。這些選手的經歷大體一致：在游戲中排行中嶄露頭角、被俱樂部選中參加青訓、經過淘汰率極高的篩選后最終進入職業(yè)序列。

《新職業(yè)——電子競技員就業(yè)景氣現狀分析報告》稱，目前我國職業(yè)電競選手總數約10萬。但真正進入大眾視野的選手，鳳毛麟角。“就像考上名校后，你會發(fā)現這里依然有排名，有人繼續(xù)拿A，有人就只能吃到D甚至F”，職業(yè)選手的排位如同一座金字塔，越頂級、越稀少，而“天賦決定了他的位置大概在哪兒”。

潘飛舉了個例子：“就像誠C，第一次玩和平精英，當普通人還在適應第一視角帶來的3D眩暈感時，他就已經能拿武器擊殺對手了。這就是天賦。”

在電競這條路上，來自嘉興海寧的和平精英選手糜加誠（ID：誠C）走得特別順。2018年剛滿18歲的他，3年職業(yè)生涯連續(xù)斬獲三次MVP（最有價值的選手），并在和平精英職業(yè)聯賽累計淘汰了1000名同行，達成“千殺”成就，成為業(yè)界第三位獲此佳績的選手。

被譽為“天才選手”的他卻告訴記者，自己早已過了“用天賦打游戲”的階段。“剛打職業(yè)的時候，每天都訓練到凌晨5點”，誠C表示，只有平時付出足夠多，賽場上的自己才能保持在一個較好的狀態(tài)。

“電子競技還不是一個人的競技，極其講究團隊配合”，年初，剛轉入LGD的誠C因隊伍尚未磨合，比賽頻頻失利。對此，誠C再一次強調訓練的重要性。在他看來，一支常勝戰(zhàn)隊，不僅需要天賦選手個人從手、眼、腦一次次的配合訓練中，琢磨出更精妙的戰(zhàn)術打法、鍛煉出更敏捷的神經反應速度，與隊友合作訓練凝聚起更強的團隊配合力也必不可少。

令記者詫異的是，在LGD俱樂部，是沒有被戲稱為“游戲的標配”、“肥宅快樂水”的可樂等飲品的，選手桌邊多囤著幾箱純凈水或是幾瓶用于提神醒腦能量飲料。“也臨近亞運了，‘保重’身體很重要。”誠C笑了笑說，“俱樂部也經常會請理療師幫助選手舒緩身體。”健康問題，在電競圈子里的關注度越來越高。

“好不容易天賦異稟，踏上了職業(yè)電競的道路；好不容易運氣卓絕，過關斬將進入頂級賽事。那么最害怕的事情，就是巔峰期太短暫。因為身體原因退役太可惜了。”潘飛告訴記者，傳統體育競技不乏三四十歲仍活躍在場的選手，但電子競技，“幾乎沒有25歲還在打比賽的”。

短暫的職業(yè)黃金期過后，與傳統體育競技選手一樣，電競選手退役后面臨的可選項不多，他們多數留在電競圈內當解說、做教練，實現自循環(huán)。擁有龐大粉絲基礎的頂尖選手會與直播平臺簽約，做游戲主播，“但做直播游戲打得好還不夠，需要能說會道，因此能不能保住人氣是門玄學。”潘飛補充道。

和平精英職業(yè)聯賽現場。

虛擬時空下的英雄夢，“電競少年也能為國爭光”

隨著互聯網的深入發(fā)展，人們逐漸到電競的魅力，就像人類在農耕時代崇尚肉體的健美，衍生出傳統競技；在工業(yè)時代贊嘆機械的力量，出現了賽車越野。眼下，競技場地從線下來到線上，博弈對戰(zhàn)主體也從有血有肉的身體變成虛擬時空下的“英雄”。

“現在，電子競技擁有專業(yè)的賽事模式、完備的俱樂部以及青訓體系制度和商業(yè)模式的運作，已經告別之前‘領隊定外賣、選手打比賽’的配置”，在中國電競市場規(guī)模接近1500億元、電子競技用戶規(guī)模以億來計的今天，潘飛告訴記者，“電競已經超越‘小眾’的范疇，一步步成長為一個比較成熟的體育競技項目。”

11月5日，杭州亞組委正式宣布8項電子體育項目入選第19屆亞運會項目列表，電競首次成為亞運會正式競賽項目，其項目成績將計入國家獎牌榜。

但即便電競少年已經有希望成為為國爭光的運動員，社會上對電子競技質疑的聲音一直存在。“之前我的父母也會不理解，覺得我玩物喪志。身邊很多人也會認為，電競選手就是網癮少年，隨便什么人花點時間打打游戲就能吃上電競這碗飯。”誠C停頓了一會兒，說道，“但我們和網癮少年，本質上并不相同。網癮少年嚴格意義上來說，是無法自我控制、反而被游戲控制的少年，而對我們電競選手來說，電競是我們自主選擇的職業(yè)，承載著我們的人生夢想。”

對此，陪伴LGD起起伏伏近8年的潘飛坦言：“大多數人都只是普通的游戲玩家，平常玩游戲消遣放松是可以的，但成為一名職業(yè)選手，不僅需要對游戲的熱愛，更需要對夢想的堅守，三思而后行。”

00后魏楠（ID：婭楠），大學學的是臨床醫(yī)學專業(yè)，今年7月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河南老家醫(yī)院的穩(wěn)定工作，加入了LGD俱樂部。“我是高考結束后開始玩王者榮耀的”，整整齊齊穿著隊服的她更像一個陽光開朗的鄰家女孩，而不是把游戲當消遣，隨意打打巔峰賽排位就是全國104名的“兇殘射手”。

“不知道亞運會會不會有王者榮耀女選手可以參加，但我們在準備了。”虎妞告訴記者，隨著電競不斷體育化、規(guī)范化，女子電競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。LGD王者榮耀女隊今年5月開始招募、8月組齊7名隊員，個個都是大學生，被同行譽為“學霸”隊，“男選手一般18歲高中畢業(yè)就來打職業(yè)了，女選手一般大學畢業(yè)了家里才會同意，年齡會偏大一些”。

在LGD俱樂部追夢的4個月，“雖然每天很忙，除了訓練還有作業(yè)，回去倒頭就睡，每個月的工資在杭州也不算高，但我覺得每天我都有在向我的冠軍夢靠近一點點。”婭楠有些興奮地說道，“如果亞運會王者榮耀項目有電競女選手，并且我有機會入選的話，我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爸媽，這真的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。”

電競不是洪水猛獸，選手也并非不務正業(yè)，“他們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，在成長的過程中，交織著失意和熱愛，為成就手中的英雄、獲得他人的認可，盡其所能、憋著一口氣努力著，這是青春啊！”潘飛笑道，“這大概就是電競讓我、讓那么多年輕人為之著迷的地方。”